司马相如情钓风流寡妇
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奇情故事,成为中国人乐此不疲的话题。成都人甚至封司马为“情圣”,与“诗圣”杜甫相提并论,以彰显其情感的伟大性。但司马迁《史记·司马相如列传》和《汉书》表明,这个所谓“情圣”的行为充满了各种道德疑点。
司马相如表演琴技,卓文君一见倾心
司马相如当年靠文辞华丽而赢得王侯的赏识,但主子去世,他只好辞官返回故乡成都,又因家境贫寒,没有可以维持生计的职业,只好投奔临邛县令王吉,暂住在城内的政府招待所里。但司马迁刻意省略了一个事实,那就是经过密商,司马相如制订了一条财色两得的妙计。
在计策实施的开始,县令王吉佯装恭敬,天天都去拜访相如,而相如则托病不见,王吉的态度便更加显得恭敬起来。这个消息被人四处传扬,并且有意传到当地首富卓王孙耳里,后者果然中计,专门备下宴席款待司马相如和县令。县令来到卓家时,席上的客人已经过百,场面隆重而又盛大。到了中午开饭时,主人再次派员去请司马,他却推托有病,不肯前去。县令王吉故意不敢进食,亲自前去迎接相如,相如则佯装身不由己,表情勉强地来到卓家。双簧戏的开场演得煞有介事。
经过前面的反复铺垫,司马相如终于在卓家高调亮相。他衣衫高雅,仪表堂堂,满座的客人无不惊羡他的风采。但这个计策的关键部分,就是司马相如必须掩饰其严重的口吃,同时又能彰显他的音乐才华,所以酒兴正浓时,县令按事先的约定,把琴放到相如面前说:“我听说长卿特别喜欢弹琴,希望能够聆听一曲,以助酒兴。”相如假意推托一番,便慨然应允,开始了弹奏与演唱。他的技艺果然不同凡响,一曲既出,四座震动。
卓王孙有个17岁的女儿名叫文君,刚守寡不久,酷爱音乐,《华阳国志·蜀志》说她在古琴方面有所造诣。相如与县令之所以大唱双簧,其最终目的就是要赢得这位美人的倾慕,所以蓄意用歌声来诱发她的爱情。相如在歌中唱道,我独自一人无所依靠,思念佳人呵心情悲伤;另一曲“凤求凰”之歌,则更是语词露骨地公开调情,宣称要与佳人成为“交颈鸳鸯”
《凤求凰》之歌全文如下: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皇。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皇兮皇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卓文君听见歌声,不由得从门缝里偷窥,果然被相如的风采所打动,当场就坠入了情网。宴会完毕,相如就托人以重金贿赂文君的侍女,再次向她转达自己的爱慕之情。卓文君知道父亲不会应允,只能独自溜出家门,星夜私奔到相如下榻的招待所,跟他成云雨之好。两人担心卓王孙追踪而来,又乘着黎明前的昏暗天色逃往成都,这是风流案的历史性高潮,其行动之热烈浪漫,在整个中国情史中都堪称第一
(注:司马迁《史记·司马相如列传》载:会梁孝王卒,相如归,而家贫,无以自业。素与临邛令王吉相善,吉曰:“长卿久宦游不遂,而来过我。”于是相如往,舍都亭。临邛令缪为恭敬,日往朝相如。相如初尚见之,后称病,使从者谢吉,吉愈益谨肃。临邛中多富人,而卓王孙家僮八百人,程郑亦数百人,二人乃相谓曰:“令有贵客,为具召之。”并召令。令既至,卓氏客以百数。至日中,谒司马长卿,长卿谢病不能往,临邛令不敢尝食,自往迎相如。相如不得已,强往,一坐尽倾。酒酣,临邛令前奏琴曰:“窃闻长卿好之,愿以自娱。”相如辞谢,为鼓一再行。是时卓王孙有女文君新寡,好音,故相如缪与令相重,而以琴心挑之。相如之临邛,从车骑,雍容闲雅甚都;及饮卓氏,弄琴,文君窃从户窥之,心悦而好之,恐不得当也。既罢,相如乃使人重赐文君侍者通殷勤。文君夜亡奔相如,相如乃与驰归成都。家居徒四壁立。)
才子佳人的落难和崛起
风流故事演绎到这里,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跌宕。被司马相如设计赚来的卓文君,自从私奔到情人家后,才发现这个新居实在是家徒四壁,一片寒酸,不由得大失所望,难以承受这样的生活落差。司马相如在成都的人脉关系,似乎相当恶劣,没有得到必要的资助,而卓王孙得知女儿私奔之事,勃然大怒,也拒绝给她任何帮助。他们同居后的穷困可想而知。
卓文君画像,作者不详
据《西京杂记》记载,司马相如被逼无奈,卖掉裘皮大衣给女友换酒喝,卓文君知道后不禁伤心得抱颈痛哭,哀叹自己身为富家小姐,竟然落到了如此潦倒的下场。两人只得再度返回临邛,用卖掉车马的钱,盘买下一家酒馆,做起了卖酒的营生
(注:《西京杂记卷二》:司马相如初与卓文君还成都。居贫。愁懑。以所着鹔■裘就市人陽昌貰酒與文君為歡。既而文君抱颈而泣。曰我平生富足。今乃以衣裘贳酒。遂相与谋于成都卖酒。相如亲着犊鼻裈涤器以耻王孙)
《史记》形容文君身为老板娘,还亲自上柜打理,为顾客酌酒,而司马相如也身披围裙,不惜与雇工一起干活,甚至当众挽起袖子洗涤酒器。当时,卓家的风流小寡妇与着名才子的私奔故事,这时早已成为街谈巷议的主题,他们的生意,招来大批好奇的顾客,生意迅速兴隆起来,生计方面的困境顿时烟消云散
(注:《史记·司马相如列传》云,卓王孙大怒曰:“女至不材,我不忍杀,不分一钱也。”人或谓王孙,王孙终不听。文君久之不乐,曰:“长卿第俱如临邛,从昆弟假贷犹足为生,何至自苦如此!”相如与俱之临邛,尽卖其车骑,买一酒舍酤酒,而令文君当炉。相如身自着犊鼻裈,与保庸杂作,涤器于市中。卓王孙闻而耻之,为杜门不出。昆弟诸公更谓王孙曰:“有一男两女,所不足者非财也。今文君已失身于司马长卿,长卿故倦游,虽贫,其人材足依也,且又令客,独柰何相辱如此!”卓王孙不得已,分予文君僮百人,钱百万,及其嫁时衣财物。文君乃与相如归成都,买田宅,为富人)
卓王孙起初为此感到羞耻,闭门不出,天天在家独自郁闷,但到底是骨肉情深,时间一长,经不住旁人劝说,终于软下心肠,宽容了女儿的荒唐之举,给出一大笔家财,其中包括家奴一百人、铜钱一百万贯、以及她从前出嫁时的全部嫁妆。文君卖掉酒馆,携相如一同返回成都,用这笔钱资购置了田地与房屋,成为蜀地的第二代富婆。至此,司马相如处心积虑的行动,经过一番磨难之后,有了令人欣慰的收获。
但司马相如并未满足这段情缘,《史记》称他将娇妻丢在家里,自己长期在京城盘桓,以华丽的辞赋向汉武帝献媚,指望成为御用文人,终于如愿以偿,得到新皇帝刘彻的重用,担任了他身边的小官,继而又作为外交特使被派往西南地区,负责和平收伏各个少数民族,一时变得声名显赫起来。
他奉旨前往西南公干时路过临邛,太守及其下属都到边境上迎接,县令还背着弓箭在前面开路,场面浩大,声势惊人,所有的蜀人都以此为荣。老丈人卓王孙托了关系才见到飞黄腾达的女婿,先是向相如献上厚礼,继而与之畅叙欢乐之情;因为深悔当初没有及时把女儿嫁给相如,又把一份丰厚的财物分给了文君,使她所得的资产与众儿子相等,也算是对自己当初势利无礼的一种补偿。经过七、八年的家族冷战,翁婿终于携手走进了蜜月。这不仅是达官与巨富之间的和解,也是司马相如扬眉吐气的时刻――他当年所蒙受的羞辱,终于得到了彻底的洗刷。
卓文君的千古绝唱
《华阳国志·蜀志卷十二》向我们透露,早被在武帝爷爷汉文帝的时代,卓王孙就已是名盖全国的巨富,家里畜养着六百个家奴,其家产不计其数。但卓的资本积累与农业无关,而是源于铁器时代的伟大发现(常璩《华阳国志·蜀志》:汉文帝时,以铁、铜山赐侍郎邓通。通假民卓王孙,岁取千匹。故王孙赀累巨万亿,邓通钱亦布天下)。从秦代开始,卓家就已经开始大规模经营铁业,其业务集铁矿开采、铁器制造和经销于一体,成为秦汉两代最大的铁商之一,卓家制造的铁器,包括农具和家具,都已普遍渗入中国人的日常生活。
汉文帝据传有强烈的断袖之癖,并深深地迷恋宠臣邓通。为了防止他日后变穷,居然把临邛地方的一座铜山作为礼物送他。邓通完全不懂业务,只能跟当地的铁器大王卓王孙合作。据《汉书》记载,邓通依仗仗皇帝的宠爱,大规模私铸钱币,其铜钱可以在全国广泛流通,摇身成为当时的中国首富,而卓王孙躲在幕后操作,也跃上了富豪榜的前列。景帝执政后,邓通的钱财遭到没收,最后竟穷困潦倒而活活饿死,只有卓王孙却因行事低调而巍然不倒,始终是铁器时代的卓越旗手。他的政治智慧和商业手段,无疑有过人之处。
(注:班固《汉书·佞幸传》云:邓通,蜀郡南安人也,以濯船为黄头郎。文帝尝梦欲上天,不能,有一黄头郎推上天,顾见其衣尻带后穿。觉而之渐台,以梦中阴目求推者郎,见邓通,其衣后穿,梦中所见也。召问其名姓,姓邓,名通。邓犹登也,文帝甚说,尊幸之,日日异。通亦愿谨,不好外交,虽赐洗沐,不欲出。于是文帝赏赐通巨万以十数,官至上大夫。 文帝时间如通家游戏,然通无他技能,不能有所荐达,独自谨身以媚上而已。上使善相人者相通,曰:“当贫饿死。”上曰:“能富通者在我,何说贫?”于是赐通蜀严道铜山,得自铸钱。邓氏钱布天下,其富如此。……及文帝崩,景帝立,邓通免,家居。居无何,人有告通盗出徼外铸钱,下吏验问,颇有,遂竟案,尽没入之,通家尚负责数巨万。长公主赐邓通,吏辄随没入之,一簪不得著身。于是长公主乃令假衣食。竟不得名一钱,寄死人家。)
卓文君为了渣男丈夫,不惜当垆卖酒
也许是基因遗传的缘故,卓王孙的千金卓文君,也是一位卓越不凡的女子。《西京杂记》形容她容貌姣美,眉色深黛,犹如遥远的山峦;脸庞好比芙蓉花,肌肤柔滑得像是凝脂,但为人的性情却风流浪漫,放浪不羁(刘歆《西京杂记卷二》:文君姣好眉色如望远山,脸际常若芙蓉,肌肤柔滑如脂。十七而寡。为人放诞风流,故悦长卿之才而越礼焉)。由于从小受宠娇惯,卓文君敢于藐视世俗的礼节,只因爱慕司马相如的才华,就毅然叛出家门,跟一个刚见了第一面的男人上床和私奔,又义无反顾地在闹市卖酒,这份追求爱情的泼辣勇气,实在是惊世骇俗。
文君所处的时代,儒教尚未兴盛,虽然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但恪守妇道还没有成为律令,更未形成道德迫害的严酷风潮。加上她是卓王孙的千金,除了她的老爹,又有谁敢为男女私情而兴师问罪。卓文君的千古绝唱,不仅是道德开放时代的产物,也得益于她的特殊身份。而在她身后,历史关闭了浪漫主义的大门,长达两千年之久。
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地方志《华阳国志》由四百多年后的东晋人常璩所撰,已经充满了浓烈的礼教气息,书中的“仕女”专章,辑录上百名当地的节烈女子的事迹,却对才貌双全的卓文君视而不见,显然是把她当成了一个不齿的荡妇。她被表情严肃的史学家一脚踢出了门外,但她跟司马相如的风流艳史,却在民间大肆流传,被不断演绎扩展,成为寻常百姓所喜闻乐见的情话。
超级屁精司马相如
婚后的司马相如,始终在皇帝身边打转,寻找讨好天子的各种机会。对那些无伤大雅的奢靡之风,他写了《子虚赋》进行讽谏,于是深得皇帝的心意,成为其身边的亲信,继而又被升擢为中郎将的高位,派往西南边陲从事重大外交事务。他情知武帝酷爱狩猎,写了《上林赋》,从皇帝个人安全的角度予以劝诫,臣子的关爱显得体贴入微,令武帝深为感动,由此换得皇家园林主管的官职。相如又看出皇上喜爱仙道,于是写了《大人赋》予以颂扬,把武帝描述成上天入地的伟大神祗,《史记》形容汉武帝读罢,龙颜大悦,“飘飘有凌云之气,似游天地之间意”。司马相如死后八年,汉武帝才重新想起他的劝谏,先后对嵩山、泰山、粱父山和肃然山实施封禅,规模浩大,颇有盛世之气。为了国家主义美学的建设,相如真可谓是殚精竭虑,沤心沥血。
明代仇英《上林图》,源于《上林赋》诗意
据《史记·司马相如列传》记载,“相如既奏大人之颂,天子大说,飘飘有凌云之气,似游天地之闲意“,可见皇帝心中的舒畅快感,真是难以言喻。直到晚年,司马相如还作赋吹捧武帝的伟大功勋,建议其应该为泰山等行封禅大典,祭祀山神和天地[(《史记·司马相如列传》:长卿未死时,为一卷书,曰有使者来求书,奏之。无他书。”其遗札书言封禅事,奏所忠。忠奏其书,天子异之)。
司马相如毕生虽有劝进谏议之举,但主要还是利用辞赋曲意逢迎,谋取光明的仕途,其文学马屁的工夫,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奇怪的是,后世文学史家对此多大肆褒扬,就连鲁迅都在《中国小说史略》里发出盛赞,称汉代文坛只出了司马相如和司马迁两人。但这类御前之作,多是为了拍皇帝老儿的马屁,看起来夸张铺陈,终究缺乏内在的力量,与辞章大师庄周的《逍遥游》相比,实在是望尘莫及。司马相如证实了一个可悲的事实:跟先秦精神相比,汉代的人本主义精神发生了剧烈衰退。
司马相如为拍汉武帝马屁,其文辞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程度
汉代社会有卖赋的习俗,像司马相如这样的宫廷首席作家,作品的市场价格自然高昂。中后期的司马相如,即便没有妻子的钱财,似乎也可过上小康的生活,那是因为有不少人出高价购买他的文章。但卓文君透露说,别人订制的作品,通常在写完之后就被取走,没有留下任何副本(参见《史记·司马相如列传》:相如既病免,家居茂陵。天子曰:“司马相如病甚,可往从悉取其书;若不然,后失之矣。”使所忠往,而相如已死,家无书。问其妻,对曰:“长卿固未尝有书也。时时著书,人又取去,□空居),所以其中绝大部分已经散佚,只有《长门赋》尚在民间流传,因为它事关当朝皇帝的重大隐私。
小名“阿娇”的陈皇后,当年曾被武帝“金屋藏娇”,百般宠爱,后来却因人老色衰,被贬入冷宫“长门”,成为一个终日愁苦的怨妇。为了唤醒武帝的旧情,她以百两黄金的天价稿酬,邀请司马相如作赋,美其名曰是要为司马夫妻换酒喝。司马相如欣然应允,写下约八百字的《长门赋》,以动人的笔触,书写了阿娇哀婉凄伤的闺怨,其中所流露的深情,令武帝幡然醒悟,陈皇后从此“复得亲幸”。
司马相如《长门赋》序云:孝武皇帝陈皇后时得幸,颇妒。别在长门宫,愁闷悲思。闻蜀郡成都司马相如天下工为文,奉黄金百斤为相如、文君取酒,因于解悲愁之辞。而相如为文以悟上,陈皇后复得亲幸。]
怨妇之怒和才子的末日
尽管司马相如为阿娇写赋吐怨,但他却没有意识到,他自己身后也有一个怨妇在发出悲声,那就是他自己的娇妻卓文君。司马相如留连京都时,文君在成都独守空房,除了操琴、女红和打理家务,几乎无所事事。生活像滴漏的水钟那样缓慢而又单调,昔日的浪漫年华早已流逝,剩下的只有无边的寂寞。
司马相如撰写《美人赋》
《西京杂记》称司马相如素来患有糖尿病,只因与文君“过从甚密”,重新引发了这个痼疾,心中后悔不已,就写《美人赋》作自我劝诫,赋中他想象自己误入深宫,与一名陌生的美女相遇,对方与他饮酒操琴,继而又解带宽衣,玉体毕露。相如坐怀不乱,拒绝了美色的诱惑,大义凛然而去,俨然正人君子的道德誓言。中医认为糖尿病源于“肾亏”。《西京杂记》批评相如虽然作赋自勉,却不能改正好色的毛病,结果还是死在了糖尿病上,这实在是天大的冤枉(刘歆《西京杂记卷二》:长卿素有消渴疾。及还成都悦文君之色。遂以发痼疾。乃作美人赋。欲以自刺而终不能改。卒以此疾至死。文君为诔传于世)。
(注: 司马相如《美人赋》:命驾来东,途出郑卫,道由桑中,朝发溱洧,暮宿上宫。上宫闲馆,寂寞重虚,门合昼掩,暧若神居。臣排其户而造其堂,芳香芬烈,黼帐高张。有女独处,婉然在床,奇葩逸丽,淑质艳光。睹臣迁延,微笑而言曰:‘上客何国之公子,所从来无奈远乎?’遂设旨酒,进鸣琴。臣遂抚弦,为《幽兰》、《白雪》之曲;女乃歌曰:‘独处室兮廓无依,思佳人兮情伤悲。有美人兮来何迟,日既暮兮华色衰。’玉钗挂臣冠,罗袖拂臣衣。时日西夕,玄阴晦冥,流风惨冽,素雪飘零,闲房寂谧,不闻人声。于是寝具既舍,服玩珍奇,金鉔熏香,黼帐低垂。茵褥重陈,角枕横施,女乃弛其上服,表其亵衣,皓体呈露,弱骨丰肌,时来亲臣,柔滑如脂。臣乃气服于内,心正于怀。信誓旦旦,秉志不回,翻然高举,与彼长辞。(摘自《全汉赋》,北京大学出版社)
现代医学研究的结果表明,糖尿病跟情色并无直接的关联,但就连司马相如本人也坚信这种谬见,他只身前往京城谋事,把卓文君留在家里,并非为了放胆渔色,而是企图以分居来避免纵欲,以防糖尿病的进一步恶化。但他坚忍了多年,最终还是无法抵挡美色的引诱。据元杂剧《司马相如》描述,十多年后,相如已是五旬之人,路过长安新区茂陵时邂逅了一名美貌女子,禁不住动了爱慕之心,希望能娶来做妾。这在当时的社会,实在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料文君正值虎狼之年,却与相如长期两地分居,压抑着自己的情欲,而丈夫竟然还要另寻新欢,她的愤怒可想而知。
她走过漫长艰难的路途,专程从成都赶到长安,设下酒宴,请来司马相如,操琴而歌,摆出一副鱼死网破的架势,要跟负心郎作最后的诀别。歌辞大意是:今日在酒席上斗酒,明日要在水边分手。我想要的是一心一意的男人,好跟他白头到老,永不分离。可惜你只重情色,我又怎么能用钱来赎回往日的情义?
(注:卓文君《白头吟》: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竹竿何袅袅?鱼尾何徙徙。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司马相如晚年疾病缠身
司马相如听罢这段充满戏剧性的《白头吟》演唱,汗流浃背,只好放弃纳妾的念头(刘歆《西京杂记卷三》:相如将聘茂陵人女为妾。卓文君作白头吟以自绝。相如乃止)。意外的家庭战争,暴露了文君“好妒”和相如“惧内”的真相。但相如当年以琴曲骗得娇妻,卓文君再以琴曲捍卫情感专权,一报还一报,倒是颇能博得后人的理解与同情。
我们并不知道此后还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变。我们只能根据《史记》的记载推测,遭到这场沉重的精神打击之后,“惧内”的相如糖尿病症状加剧,只能辞掉官职,专门在家里养病;“悍妇”卓文君则一直看守在相如身边,陪伴他走过生命的最后岁月,贪婪地吸吮那些残剩的欢愉。琴声若水,月华如梦。他们深知,昔日的浪漫爱情早已死亡,而真正永诀的日子即将到来。
原载《神话》,东方出版社,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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