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的女胸解放运动,起源于数百年前的文艺复兴年代。达芬奇、米开朗基罗、拉菲尔和提香在画布上激情讴歌乳房,他们在画布涂抹着女人的硕大胸部,为世界打开了“第二性征美学”的康庄大道。这是在衣襟里昏睡的乳房的第一次意识形态苏醒。乳房话语机智地融入了基督话语,从圣经故事的缝隙里,闪烁出肉身和情欲的明亮光辉。这是市民主义从禁欲的教规中夺回的权力。大批乳房浑圆的女性身躯出现在宗教母题的现场,最终演成了声势浩大的肉身解放运动。
文艺复兴就这样完成了女人硕胸的第一次语义转换,把它变成了人性自由的代词。这面高耸的旗帜,经过布歇的罗可可主义、安格尔的新古典主义、德拉克卢瓦的浪漫主义和鲁本斯的巴洛克主义,在美国纽约自由女神像那里达到了巅峰:她是自由的最高象征,而她的硕大胸部暗示着自由的来历,那就是奔放的情欲和身体。她手上的火焰响应了这种燃烧的欲望。但这种自由话语在19世纪末逐渐趋于寂静。精英画家的作为解放者的使命,最终让位于晚期资本主义的流行时尚。
欧仁·德拉克卢瓦(1798-1863):自由之神引导着人民(卢浮宫典藏)
新技术和新媒体的发达,为人类创造了大批明星式偶像,从玛丽莲梦露到芭比娃娃,大批硕胸女人被塑造了成了视觉明星,她们不仅活跃在《花花公子》或阁楼》之类的情色杂志之间,而且也是《沙滩守望者》之类肥皂剧的香艳主角。她们胸部硕大,生气勃勃,成为男人垂延和追逐的对象,赤裸裸地言说着商业文明的真理。我们注意到,任何市场化偶像的魅力,都必须以大众消费行为的实现为其衡量尺度。乳房的价值,就此被载入了贸易公司簿记员的文案。
这是硕乳的第二度语义转换,从情欲自由主义,乳房向着广阔的资本市场作出令人一跃。随着外科整容技术的成熟,与人体更加亲和的硅胶充填物开始进入女人身体,可以自由设定所需要的尺度,这令硕胸神话变得更加激动人心。它日益壮大,变得更加虚假,却足以迎合大众对欧罗巴女人的身体定义。乳房是资讯资本主义的主要产品之一,也是资本主义的伟大动力之一,它成为广告业、服饰业和电视业的核心母题,推动着时尚工业轮子的高速旋转。其实它自身就是那柔软的钢轮,无情地碾压着脆弱的布尔乔亚情感。
但是,就在21世纪降临的前夜,硕乳的语义已经开始发生第三次转型。它再次超出它的自然命运。在著名电视系列片《城市与性》里,我们甚至可以看到这样的表演,一个女人用她的巨乳轻而易举地砸碎了啤酒瓶(关于男性器官的隐喻)。这个细节向人们暗示,乳房已经成为女人征服世界的兵器,它可以无情地击碎男人的命根。而在另一宗被大肆宣扬的案例里,一个芝加哥女人用她的硕乳活活闷死了企图强奸她的凶汉。一名19岁的挪威脱衣舞女宣布要竞选市长;前法国脱衣舞女辛迪.李甚至以她的硕胸为原始资本,“悍然”参加法国总统竞选,跟那些老牌政客们决一雌雄。
乳房的功用超越了身体、性和情欲,而转换为意识形态反抗的伟大凶器
我们看到,乳房的功用超越了身体、性和情欲,而转换为意识形态反抗的伟大凶器。自文艺复兴以来,没有任何一个时代像今天一样,把乳房的社会功能推进到如此地步。它形状浑圆,光芒四射,仿佛是女权主义者的两柄铁锤,向男性作出咄咄逼人的挑战姿态。而男人们则对此发出了无可奈何、逆来顺受和含义复杂的笑声。
乳房的三次语义转型,显示了它与时俱进的犀利风格。它是最自然和原始的,同时又是最激进的,演绎着人类的各种类型的梦想。但它每一次都指涉了权力关系。它的从身体平面上的突起就是线条的反叛,它的解放最初是对女人自身的背离,而后才是对所有现世结构的颠覆。它是女人最伟大的器官,不断改写趣味、风俗和传统。乳房的信念像乳汁一样滋养着人类的容貌,使它变得日益青春起来。在阿喀巴的神庙里,最高的神物就是一对硕大的乳房,它由青铜铸造而成,发出黧黑和绿绣的混合光泽,越过六千年的岁月,向我们讲述着关于世界动力的秘密真谛。
原载《记忆的红皮书》,花城出版社,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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