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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遇先生沙——谨以此文悼念沙叶新先生




早年知道沙叶新这个名字,是因为话剧《骗子》。它取材于发生在上海的一个真实案例。1979年8月,《骗子》首次内部上演,受到大导演黄佐临先生的高度赞扬,又在他的建议下,改名为《假如我是真的》。


沙叶新遗照



当年,我刚进入华东师大中文系就学。77级政教系学生,根据《假如我是真的》剧情,在丽娃河畔的“思群堂”里,举行声势浩大的模拟审判。现场座无虚席,就连过道上都挤满了听众。经过律师的有力辩护,法官当庭宣判“骗子”无罪。两千多名“旁听”学生,为这一结局给出了热烈的欢呼和掌声。这是我见到的最早的“行为艺术”,它比话剧本身更具象征意义。


这部六场大戏,初步展示出沙叶新的戏剧才华。故事讲述一个诈骗犯,原为农场知识青年,受果戈里戏剧《钦差大臣》的启迪,冒充领导之子,利用权力游戏规则,说服地方官员,让自己成功调离农场并返回城市,找回差一点丢失的爱情。


《假如我是真的》剧本其后在台湾被改拍成电影,更夺得1981年金马奖数个奖项



很多年以后,我向沙先生讲述这段校园往事,就连他都为此动容。在中国戏剧史上,这是绝无仅有的校园非话剧拓展行动,它改变了舞台剧跟学生之间的链接方式。


沙叶新的重要作品,包括《幸遇先生蔡》和《耶稣·孔子·披头士列侬》。


《幸遇先生蔡》(2008),剧名源于学者吴梅为北大校庆二十周年所写的校歌,意在演绎大教育家蔡元培的动人史迹。蔡投身激越动荡的新文化运动,提出兼容并包、思想自由的教育理想,将北大改造成文化启蒙运动的营垒。剧本缅怀教育先驱的道德思想,字里行间散发着他的人格魅力,风格也由喜剧转为凝重。在香港演出时,据说场面催人泪下。沙叶新说,他希望这部戏能成为教育变革的火种。


《耶稣·孔子·披头士列侬》(1988),可以视为沙叶新的巅峰之作,这部后现代荒诞剧,跟他本人以往的现实主义风格大相径庭,亦跟当时流行的主流话剧也迥然有别,试图以戏拟《启示录》的修辞方式,反讽和解构现实,洋溢着浓烈的“黑色幽默”气息。


《耶稣·孔子·披头士列侬》演出招贴



全剧描述耶稣、孔子和列侬作为上帝的考察团成员,分别代表基督教、儒教和摇滚教,从天界走向大地,游历世间,考查了两个代表性国家——拜金主义的金人国和强权主义的紫人国,寓意深刻。在这部杰出的剧作里,沙叶新揭示了人类面临的价值困境。


沙叶新说:“我是剧作家,以前剧作家叫‘作剧’,但我不是恶作剧,我是善作剧。”而作为一个称职和有尊严的作家,“敢哭敢笑,敢于放屁。只信科学,只服真理。


本世纪初,我从澳大利亚回国定居,跟沙叶新老师相识,结下了忘年之交。由于他当时住在莘庄,彼此相隔仅几条街的距离,于是开始了一段时间的密切交往。我们时常一起聚餐,在席间纵论政治、文学和艺术,他在美国时,我们偶尔也会通过电话长聊。他的正直、激情、犀利、智慧和幽默,总是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我曾挪用《幸遇先生蔡》之辞,戏言“幸遇先生沙”,沙先生听罢,大笑而去。


在私下的谈论中我获知,沙先生出身南京。他总是很自豪地谈论父母的小商人职业,历数他们从事过的行当。他们勤俭持家的美德,是他茁壮成长的温暖摇篮。


我们还会共同回忆母校的那些闲人杂事。1957,也即我出生的那年,他考入华东师大中文系,22年后,我以数学两分的惊人成绩,混进了这所学校,因此有了一些共同的师尊、学长或校友,其中,女作家戴厚英,是我们反复议论的对象。她是沙叶新的同学,亦是我的忘年知己。作为造反派的代表人物,她敢于忏悔,并为此写下《人啊,人》和《诗人之死》等反思之作。沙叶新嘲笑青年戴厚英“小钢炮”式的乖张性格,又盛赞她敢于自我批判的非凡勇气。他告诉我,在一次母校的聚会上,作为见证者,他亲眼目击了戴厚英为曾经批判人道主义而公开忏悔,并向昔日的批判对象——钱谷融老师当面致歉。沙叶新说,“我对一切在清算历史罪恶时,不仅挥拳控诉,也能扪心自责的人,非常敬重。”


沙叶新撰写剧本的音乐剧《邓丽君》在港台及东南亚华人社会巡演,引发轰动



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是去年元旦,在程巢父老先生的祝寿餐会上。那时他已非常消瘦,声音明显中气不足。我当时就有不祥的预感。但他仍然表现出坚强而达观的意志,在席间指点江山,谈笑风生。途中我因有事而提前告退,不料那竟是一次永诀。而就在那次聚会半年之后,他住进了中山医院,从此再也没有返归家园。


2018年7月26日黎明,透过以“沙叶新和他的朋友们”命名的朋友圈,我获知了先生在医院谢幕辞世的噩耗,不禁泪流满面。他的一生,本来就是一出跌宕起伏的好戏,并拥有一个高风亮节的结局。他对心灵自由的捍卫,令他成为我和许多朋友的楷模。早在学生年代,我就是他的粉丝,后来有幸成为他的朋友,但仍然是他坚定不移的粉丝。毫无疑问,沙叶新不仅贡献了杰出的戏剧作品,还贡献了中国知识分子的良知。就我而言,重要的不是表达人生无常的哀痛,而是要用心守护他的精神遗产。




本文首发于2018年8月2日《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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