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所收集的,是我1982年以来的大多数文学批评文章,它们在被抹去尘土之后被重新点亮,大致地勾勒出我的文学生命轨迹。为了编订自己的写作年表,我坐在地板上,从阁楼上的书橱里翻检那些早已泛黄的老旧杂志,一股霉变的气味弥漫开来。在昏黄的灯光下,我突然意识到,我曾经是那个“阁楼上的疯女人”的精神邻人。
“闽籍学者丛书”把我定义为一个福建批评家,这也许比较符合我自己的个人意愿。作为武平客家人的后裔,我可能秉承了客家人的某些文化特征——酷爱自由和无所畏惧,但同时我也因出生和成长于上海,带有某种海派文化习性——喜欢精致的事物、修辞和隐喻,并且乐此不疲。
我与其说是一个纯种的福建人(我母亲是莆田人),不如说是一个文化混血的产物。正是这种山地和海岸的地理杂交,塑造了我这样的怪物。直到今天,我都无法给自己找到精准的身份定位。我是“客人”而非“家人”。作为一个文化弃儿,我长期漂流在我的文化祖国,与现有的学术秩序格格不入。这种状况还将令人不快地持续下去。
就其本质而言,写作就是一场“为了告别的聚会”。我们这代人正在和那些杂志一起发黄和老去,逐步退出历史。即便这些“文化遗产”被结集出版,但仍无法逃脱被遗忘的命运。对此我没有任何意见。在人类的浩瀚历史面前,我们都露出了渺小可笑的弱点。
与时间较量的唯一方式,就是不断蜕变和蝶化。我很庆幸的是,我正在以另一个物种的立场打量我的过去。我看见褪去的那个旧壳,我也看见那个崭新的未来。我就这样跟时间之神达成了和解。
再祝我的旧壳,有机会成为博物馆玻璃橱里的历史展品。
2019年10月20日于上海浦东张江寓中
*该书由福建人民出版社2022年10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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