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1月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时任美国总统吉米·卡特在华盛顿迎接了一位历史性的客人：开启中国经济大门的邓小平。
邓小平是首位访问美国的共产党中国领导人，他于前一天晚上抵达美国，当时天下小雪，美国副总统和国务卿夫妇热情欢迎他。
这是永久改变世界的外交关系的开始，为中国的经济崛起以及后来与美国的竞争奠定了基础。
与中国建立正式关系是卡特在动荡的总统任期内留下的最杰出的遗产之一，该任期仅一届。
卡特的好友刘亚伟说，卡特出生于10月1日，恰逢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的日子。“他喜欢说，是命运把他和中国联系在了一起。”
即使卸任后，他仍不辞辛劳地培养与中国人民的密切联系，但随着华盛顿和北京的关系变冷，这种联系受到了影响。
然而，他仍然是北京珍视的少数美国政治家之一，因为他们在 20 世纪 70 年代帮助共产主义中国摆脱了孤立。
北京对此表示哀悼，称卡特是 1979 年协议的“推动者”。但中国互联网的言论更甚，称他为“美人宗”，即“仁慈的美国人”，这一头衔曾是皇帝的专属。
向北京示好
卡特第一次与中国接触是在1949年，当时中国正遭受长达数十年的血腥内战的最后冲击。
作为一名年轻的美国海军军官，他所在的潜艇部队被派往中国东部的青岛，支援国民党军队抵抗毛泽东军队对共产党的围攻。
距离敌后仅几公里的地方有一位中国指挥官，名叫邓小平。
几十年后，当他们终于以各自国家的领导人身份见面时。
前美国总统理查德·尼克松和他的国务卿亨利·基辛格为争取当时毛泽东领导下的中国的支持奠定了基础。当时北京和莫斯科处于对立状态，他们感觉到有机会拉拢苏联盟友。
但这些努力在卡特和邓小平的领导下达到了顶峰，他们推动了更深层次的关系。几个月来，美国总统派遣值得信赖的谈判代表与北京进行秘密会谈。
1978年末，两国关系取得突破。12月中旬，两国宣布“自1979年1月1日起相互承认并建立外交关系”。
全世界都感到惊讶，北京也欣喜若狂，但长期依赖美国支持反对中国主权的台湾岛却被击溃了。卡特在那里仍然是一个有争议的人物。
此前，美国只承认台湾政府，而中国视台湾为叛离省份。多年来，美国对台湾的支持一直是谈判的症结所在。
转而承认北京意味着美国终于承认了中国只有一个政府的立场——那就是北京。这就是一个中国政策，至今，它仍然是中美关系的基石。
但这一战略重心不可避免地引发了人们对美国对盟友承诺的质疑。美国国会对卡特的决定感到不安，最终强行通过了一项法律，将美国向台湾提供防御性武器的权利纳入法典，从而在美国外交政策中造成了持久的矛盾。
但历史学家一致认为，1979年标志着一系列改变全球权力格局的非凡举措：它不仅使美国和中国团结起来对抗苏联，而且为东亚的和平与快速经济增长铺平了道路。
“独特”的友谊
但卡特若没有与邓小平的特殊关系，是不可能做到这一点的。据邓小平传记作者埃兹拉·沃格尔 (Ezra Vogel) 称，卡特在 1 月访问期间与邓小平共处一天后，在日记中写道：“很高兴与他谈判。”
“他们两人都遵循常识，他们严肃认真的性格实际上有很大的相似之处，”芝加哥大学政治学教授杨大力说。“两人之间确实存在着一种独特的东西，真正建立了信任。”
邓小平在毛泽东的三次政治清洗中脱颖而出，成为中国最具影响力的领导人之一。历史学家认为，邓小平的远见、自信、坦率和敏锐的才智是这次关键外交胜利的重要原因。
沃格尔写道，他意识到了卡特提供的机会——既可以挫败苏联的势力，又可以启动日本、台湾甚至韩国已经开始的现代化进程。他知道，如果没有美国的帮助，中国将无法做到这一点。
据中国媒体报道，邓小平访美之行始于白宫的首次热情会晤，邓小平在谈及自己与卡特在青岛的关系时不禁笑了起来。当两人在白宫玫瑰园面对镜头握手时，邓小平显得十分激动，他说：“现在我们两国人民握手了。”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邓小平陪同卡特访问了几个州，对美国人发动了一场旋风式的魅力攻势。在一张著名的照片中，邓小平戴着牛仔帽参加得克萨斯州的牛仔竞技表演，脸上挂着笑容。当地一家报纸的标题写道：“邓小平回避政治，去得克萨斯了。”
邓在德克萨斯州的一场牛仔竞技会上勇敢地试戴牛仔帽
沃格尔称，卡特评价邓小平“聪明、坚强、智慧、坦率、勇敢、平易近人、自信、友好”。
他后来在日记中写道，这次访问是“我担任总统期间最愉快的经历之一……对我来说，一切都很顺利，中国领导人似乎也同样高兴。”
亚洲协会中美关系研究中心主任奥维尔·谢尔 (Orville Schell) 说：“卡特实际上不只是推动了外交关系的改善，他还发出了一个激动人心的信号。”1979 年，谢尔以记者身份报道了邓小平的访华之旅。
“他向全国乃至全世界介绍了邓小平。这使双方原本存在争议的关系变得非常融洽。卡特和邓小平的互动方式表明，两国人民可以放下历史，开始建立新的关系。”
卡特执政期间，中国被授予“最惠国”贸易地位，促进了中国经济发展，创造了就业机会。一年之内，两国之间的双边贸易额翻了一番。
杨教授指出，在接下来的十年里，中国不仅成为美国的重要贸易伙伴，也成为世界的重要贸易伙伴，这对中国的增长“极其重要”。
终生联系
卡特与中国的联系在他的总统任期结束后依然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20世纪90年代，他的非盈利组织卡特中心在中国新兴的基层民主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应中国政府的邀请，该中心观察了村民选举，培训了官员，教育了选民。
与美国前总统不同，卡特曾多次以私人身份访问中国。在一次访问中，他和妻子罗莎琳帮助为 2008 年四川地震的灾民修建避难所。
杨洁篪教授表示，他对人道主义工作的投入、花生农民之子的卑微出身以及与中国领导人正式的公众形象形成鲜明对比的“平易近人的作风”赢得了许多中国人的喜爱：“他将被视为一个关爱他人的领导者的榜样，这种关爱不仅体现在言语上，也体现在行动上。”
卡特中心高级顾问刘博士说：“他在中国所到之处，人们都对他表示了热情的关怀……中国人民非常喜欢他的勇气和诚实。”他曾多次陪同卡特出访，包括在 2014 年的一次访问中，他受到了当地官员和大学的热情接待。
在青岛，这座城市为邓小平 90 岁生日举行了一场惊喜烟火表演。在北京，邓小平的女儿设宴款待邓小平，并赠送了一份礼物——一份人民日报 1979 年公报头版。“两人都感动得流下了眼泪，”刘博士回忆道。
那是他最后一次访问中国。随着中美关系的恶化，卡特与中国领导人的关系也变得愈发紧张，尤其是在习近平上台之后。
卡特指出，在他 2014 年访华前夕，政府高层官员指示大学不要赞助他的活动，导致最后一刻不得不更换会场。
谢尔回忆说，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为习近平举行的国宴出席人数不多。值得注意的是，国宴由时任国家副主席李源潮主持，而据说习近平当时正在人民大会堂的其他地方招待另一位贵宾。
“他甚至没有来向卡特脱帽致敬。这确实表明了两国关系的现状，”谢尔先生说。“卡特真的非常生气。他的两名助手告诉我，他甚至想提前离开，因为他觉得受到了不尊重。”
卡特中心在中国的活动最终受到限制，他们维护的记录农村选举的网站也被下线。当时没有给出明确的解释，但刘博士将此归因于 2010 年阿拉伯之春后中国对外国组织的怀疑日益加深。
尽管卡特很少公开谈论这一冷落，但考虑到他为倡导接触所做的努力，人们对此的感受一定不会减弱。
这也引发了人们对他在与中国人权问题上的态度是否合理的质疑 — — 他称其为“耐心”，但其他人则批评其为软弱。
谢尔先生指出，卡特经常“竭尽全力……避免在人权问题上触怒中国”。“即使在卸任后，他也会克制自己，因为卡特中心与中国有着真正的利益。”
一些人认为，杨致远与共产主义中国接触的决定是出于当时美国人的诚意。杨教授说，在文化大革命的暴力混乱之后，“许多美国人都怀疑——中国人怎么会生活在愤怒的孤立之中”。“美国领导人确实希望提供帮助。”
另一些人则表示，为了争取对苏联的支持，美国为中国的崛起设定了方向，并最终催生了中国最大的竞争对手之一。
但这些举措也使数百万中国人受益，帮助他们摆脱了贫困，并在一段时间内扩大了地方的政治自由。
“我认为我们那一代人都是接触政策的产物，”谢尔先生说。“我们希望卡特能找到一种方案，让中国与美国及世界其他国家逐渐建立起一种舒适的关系。”
在其生命的最后阶段，卡特对中美之间日益增长的不信任感到愈加担忧，并频繁警告可能爆发“现代冷战”。
“1979 年，邓小平和我都知道，我们正在推进和平事业。尽管今天的领导人面对着一个不同的世界，但和平事业仍然同样重要，”他在两国关系正常化 40 周年之际写道。
“[领导人]必须接受我们的信念，即美国和中国需要共同建设未来，为了他们自己，也为了全人类。”
来源：BBC
作者：黄淑仪 （BBC 新闻亚洲数字记者）
日期：2024年12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