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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大可文章集

  • 作家相片Deco Ju

乌托邦的服饰



在很小的时候,我最害怕的是夏天的酷热和母亲让我洗涤自己的内衣。我梦想人们是不穿衣服的。皮肤带着美丽的条纹,像非洲的斑马,有四,五层之多,可以象衣服那样逐件脱卸。夏季来临时,我们就卸下美丽的皮肤,然后在冬季把它们全都穿上。它的最大好处是不需要洗涤。下雨时,我信就坐在雨地里开会,学习毛主席著作,等到雨过天晴,灵魂与皮肤都干干净净。


脚与脚的友情:赤裸是一种美好的状态



稍大了之后,我开始懂得不穿衣服是思想黄色的表现。我应当为自己设想一种真正的衣服,以防人看见我的羞处。在游泳的过程中我发现了泳装的魅力。哦,它们多么绚丽,还使我看见了美好的皮肤,在阳光闪烁着纯净的光芒。但它又是含蓄的,不会使我陷入必须斗私批修的尴尬处境。而在冬天,我们将在泳装处面加上阿拉伯式的宽大而洁白的袍子。它们在寒风里帆一般鼓起,把我们吹向温暧的天空。


文革结束后,我一度对某种叫做flower-skirt的衣服着迷。这时我正处在敏感的年龄上,对女孩的穿着孜孜不倦。我想象有一种永不凋零的花,细碎而五颜六色。就用它们织毛衣一般织成连衣裙。男孩的义务是在每次约会时提一桶水去浇在女孩身上,使她们的裙子永远鲜艳。而男孩则穿着一种荆棘编成的盔甲。当女孩喜欢他时,她们就摘下花裙的小花悬挂在他的尖刺上,使它成为爱情的豪迈标记。


夏季来临时,我们就卸下美丽的皮肤,然后在冬季把它们全都穿上。



又过了很久,我开始为自己设想一种上班穿的衣服,式样有些像古代的官吏,在前胸与后背缀着可以任意置换的戏剧——巫术脸谱。如果是怒气冲天的花脸,那是在暗示我的同事别来惹我,我今天心情很坏!如果是笑容可掬的丑脸,那是在暗示别人此刻我正乐着呢,打算跟人开个恶作剧的玩笑。这样的服装,是一种夸张的公共语言和自我陈述,它要消除人与人灵魂之间的不可知性。


去年在一篇小说里,我叙述了一条乌托邦世界有关服饰的律法,就是禁止所有公民利用服饰来掩盖皮肤和灵魂的瑕疵。人必须赤裸地在世。他们的皮肤现在没有条纹了,它们是透明的,像柔软的水晶,可以看见脑组织和其它各种组织的运动,以及从心灵中放射出来的柔和的光辉。那个世界是没有灯的,因为每个身体都是一盏灯具。而它的亮度取决于这个人的灵魂的高尚性和伟大性。


这无疑是对现代服装工业与美学的一种彻底消解。在这种愿望里隐藏着我对人性黑暗的恐惧。不久前的一个夜晚,当我独自行走在黑暗里时,突然被汽车的红色尾灯所震撼。在这漆黑而残酷的世界里,需要这样一种夜行服装,安装着各种微型灯泡从风帽、肩膀、手臂到裤腿,灯泡描述了这个行人的轮廓,像一团移动的光明。当他穿行马路时,红色肩灯开始闪烁;当他穿行没有路灯的街区时,脚灯将明亮地照耀地面;当他猝发急病或面临其它危险时,顶灯会旋转起来;而当他与情侣互诉衷情时,所有的衣灯却悄然熄灭,只有鲜红的心灯放射着不朽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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