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p of page
文章: Blog2_Post

朱大可文章集

  • 作家相片Deco Ju

乌托邦的歌剧院



在悉尼歌剧院的海滨散步长廊上,我曾经像所有的游客那样徘徊过许多个奇妙的夜晚。都市的玻璃幕墙大厦象一些透明的水晶盒子,在星辰灿烂的天幕下熠熠发光。海湾因此而呈现出一种明澈而闪烁的气质。都市和巨大的铁桥颠倒着映射于海上,在暗蓝色的水波间轻轻晃动,象一个被刻意制作的梦境。灯柱沿着海岸排成一条弧线,把柔和的光注入了我行走着的思想,而在我的背后,是悉尼歌剧院那贝壳型的屋顶,有一些精心布置的射灯环绕着它,照亮了它乳白色的庞大轮廓和台阶,仿佛有一座人类的圣殿,正在散发出天堂的光明气息。


一个金发的年轻人在灯柱下练习吹萨克斯管。美国黑人布鲁斯音乐的忧郁旋律,从他的呼吸里徐缓诞生,越过铺着阿托克地砖的露天走廊,轻轻掉落在海面上,跳跃了几下之后,隐退在月色迷蒙的空间深处。离我不远的那张长椅上,一对恋人正在热烈拥吻,我甚至可以听到嘴唇和舌头碰撞的激情声音,此外是海水拍岸时发出的低语。


悉尼歌剧院远眺(朱大可摄):一个关于南太平洋的梦语


我还听见了我自己的孤独的沉默,仿佛被这令人销魂的美所震撼。我焦虑的灵魂正在这乌托邦夜景中软化,转向一种和平的无奈。在注视着这个都市之夜的同时,我已经确切地意识到它其实并不属于我,它只是从我生命四周浮现过的无数美景中最美的一种而已。在传统的历史崩溃之后,我甚至无法回忆这一用玻璃、石头、釉瓦和灯光构筑成的后工业场景。


1997年元旦前夕的夜晚,我在这个地点观看澳大利亚人的新年狂欢和全球最壮观的烟花表演。从现代美术馆门前的草坪,可以目击到从歌剧院和悉尼大铁桥背后升起的绚丽烟花,它们像冰冷的火焰一样树状展开,幻化成一簇簇金色的梨花,使天空、大地和海洋都沐浴在一种奇异的微笑之中。


在这稍纵即逝的时刻,某种乌托邦的幸福笼罩着这个南太平洋的海岸,我和所有在场的近百万人,都强烈感受到了这种被火焰照亮的幸福。它是甜美而清澈的,把我们推向自身灵魂中最纯真明亮的一面。然后熄灭在焰火燃尽的午夜,也就是熄灭于日常生活重新开始的时刻。


2000年新年的悉尼天空,被灿烂的火焰所照亮



而在这火焰熄灭之前,它所拥有的爱的能量是令人震惊的。金发蓝眼的英格兰和爱尔兰人、法国、意大利和希腊人、披着头巾的阿拉伯人、黑发黄肤的亚洲人,以及皮肤黝黑的太平洋岛国人和澳洲土著人,所有这些来自世界各地的人种都涌现于狭窄的港口,构成了肤色的完整谱系。仇恨消融了,人民毫无隔阂,互致问候,「Happy new year」的声音此起彼伏,一种最令人感动的爱的话语在其间传递。和解的微笑降落在所有的面容和嘴唇上。许多人手中拿着一种能够发出冷光的绳圈,如同握住一条柔软的希望。在焰火燃放的间隙,它们萤火般浮动于万头躜动的人流之中,代表着无数卑微而渴望的灵魂。而焰火则是这些灵魂所发出的呐喊。


当人民在午夜转身离去的时候,歌剧院继续偃卧在那个很小的半岛上,在射灯的照耀下保持着它的庄严。它刚刚目睹了一幕宏大歌剧的演出,在它的外面而非它的里面。那些庞大的剧场里没有观众,座椅空空荡荡,安静得如同古庞贝的废墟。昏暗的灯光勾勒着诸多立柱的阴影。一些蟑螂在舞台和楼道上出没,贪婪地搜索着人的气味。咸涩的风从玻璃大门的隙缝里吹入,带来了潮汐的消息。


澳洲土著的影像:和解的微笑降落在所有的面容和嘴唇上

Comments

Rated 0 out of 5 stars.
No ratings yet

Add a rating
bottom of page